郊野小说家和他的失败者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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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晗/文

在新北京作家群里，青年作家常小琥以书写“年代错位者与失利者”（《北京文学》副主编、文学谈论家张颐雯语）见长，短篇小说集《大狗》中的6个故事汇集了一众失利者群像，他们分布在京城的各个旮旯，雪藏的书画我们、过气的杂技大师、中年失落的摇滚老炮、精力科医师、片儿警等人物轮流上台。日子不易，世事无常。从前的光辉业已是曩昔，现在身处底层的落魄却成实际，只留下回想的碎片。

《大狗》

常小琥 |著

尺度 |我国工人出版社

2024年6月

日子是小说资料最好的来历，在跋文里，常小琥说他喜爱光临他人的家，“串门儿”关于游走于胡同、杂院的老北京人太了解不过了，可是在当下楼房树立的社区里，这种古早的布衣日常往来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常小琥将自己爱“串门儿”的习气称为“缺点”，重视隐私的当代人已不再像曩昔那样，将自己藏匿的感触容易对外人言无不尽。

也正是这个现在看来有些“怪异”的嗜好，将独具京味的空间和人物故事串联起来。常小琥好像人类学家郊野查询，沉溺式体会帝都小人物的痛苦无法，捡拾起他们不为人知的过往。细读文本，往往能找到蛛丝马迹，与实际对号入座。

《吉米，唱吧》里的儿子吉米对音乐的敏锐，忍不住联想起“天才指挥家”舟舟，陈傲一直执着于给儿子找个托付，这份用心良苦和港片《笨小孩》里的发嫂千篇一律。陈傲父亲为给儿子录像倒在人群中，又和黑豹乐队秦勇父亲在圆明园广场为扮演的儿子录视频猝死不约而同。尔后很长一段时间秦勇“退圈”，回归家庭照料患病儿子。

江湖仍是那个江湖，少年已不再少年。过往的神采飞扬被实际重重击垮，趁波逐浪之下磨去了年月，褪去了热情，但冲刷不走的是拿笔杆子的人怀旧、考究、局气的底色。正如常小琥所说，“小说家不应仅仅为了写作，我信任那是某种道义的火种在传递”。作为郊野小说家，常小琥和他笔下刻画的布衣英豪们唱响失利者之歌，纵使日子一地鸡毛，但不阻碍捡起它们，扎起精美的鸡毛掸子，轻拂尘土，鞭笞前行。

道义与孤负：在尘俗与艺术的接壤

从古至今，关于师徒联系的传说不计其数，与此相关的母题也衍生出个人生长的进程以及对人道幽微的洞悉。常小琥将这个联系带入了艺术圈，两篇小说有着相通的结构以及似曾相识的意境。《变脸》写了金少声和路昆这对杂技师徒互相支撑，走出漆黑绝地的故事。杂技本是天桥撂地、卖艺讨日子的营生，1950年代周总理为其正名，杂技才在艺术界有了一席之地。可是以“惊、奇、险”见长的杂技，难度之高显而易见，吃这碗饭的更是百里挑一。而书法的形神、翰墨、规矩、意境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全赖领悟。《岁寒三友》中许玮书与柳桢以书法结缘，亦师亦友。许纬书如一股清流，在纷繁复杂的尘俗中特立独行，从被打压到受推重，照见年代变迁中本钱与人相互依靠的生计哲学。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路昆专心想在台上发光，夺金意图清晰，对杂技开端的幻想来自孙悟空，他愿望坐上团体车技的尖儿，当齐天大圣。县城剧团武生柳桢“游手好闲”钟情书法，他神往自己成为王羲之、颜真卿那样名垂青史的大书法家。布衣想当英豪，绝非易事。凡事寻求“短平快”，人生注定失利，这句咒语在两个故事里得到了应验。

艺术无止境，也没有仅有的批评规范。杂技校园不同于传统的磕头拜师，在洞悉到自己和演员子弟被区别对待后，路昆被团里边缘化。师傅经历、才智、才干略高一筹，天然会比小辈看得更久远。可是在人才济济的年代，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是常有之事，在这个过程中，二人免不了发生矛盾不合。老金看中了路昆的灵性和天分，特别选了诙谐戏这个合适他“帅卖怪坏”的节目。诙谐是串场，内行里人看来底子不是正派活。在老金看来，杂技演员吃尽苦头，却没有观众能记得住你是谁，诙谐戏至少能够留下一张脸。但路昆觉得传统戏才是正派事，诙谐戏登不上大雅之堂，临场发挥或许伪装抛托是自取其辱。

杂技评判凹凸是肉眼可见，而书法则是要将著作置于历史布景之下去谈论，难度与偏颇兼有。许玮书有风骨，惜字如金，柳桢起先弛禁，不识许玮书著作的精妙之处，在往来中逐步被其处世所信服。“教会了学徒，饿死了师傅”，老金因一句戏言遭到政治冲击，背上叛徒的罪名，从此失掉了上台的时机。路昆师徒同台的愿望破灭，他说不清，被老金领进门到底是成果仍是耽误了他。柳桢仗着朋友的影响力，俨然当地的文明名人，他终其终身的任务就是寻求外界对其师傅许玮书的认可，却被视为反面教材。

事实上，不管是路昆仍是柳桢，都有大把翻身的时机。在文艺圈，只要站对了队，拿奖捞金不在话下，技艺凹凸都是非必须的。比起路昆和师傅硬杠，师兄彭辉圆滑得多，就像他戏法师的身份，拿手“留一手”，人脉和资源玩得挥洒自若。身处赝品横行的书画圈，和柳桢年纪相仿的萧沈也是个投机钻营的“戏精”，他拉拢官员、企业家，靠着草台班子的烘托，摇身一变成了国画院教授。在媒体面前声情并茂，强行高攀，借大师的名声点缀自我。在他的推重之下，许玮书的著作蒙上了一层奥秘的颜色，身价扭转乾坤，拍出了高价，也赢得同行争相仿照，如此得来的认可更像是一种凌辱。

路昆和柳桢完全能够步其后尘，在功利的欲求中找到人生的趣味。可是抱负中的道义一朝一夕已成习气，如柳桢所说，“现在他已无须原画做参照，那张《蜀道不难图》里每条线的走向和污点的积墨都融入回想中，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意临，乃至什么也没画，他只想把自己藏匿在纸上寻找先生”。也许是造化弄人，两个本没有交集的人因书法走到一同，当柳桢行至老年，才感触到这份际遇中的种种不可言传，仅仅其时已惘然。

脱离了艺术，他们就会变得低沉，失掉灵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转赛道就意味着割舍掉几十年来的师徒情，路昆一直在等师徒同台、为师傅量活的关键。自幼傍身的节目“五官移位”像一句谶语，控制了他的终身，成也此，败也此。排练摔成重伤之后，路昆一下跌到社会底层，他的脸也完成了真实的五官移位。从五官说话的扮演到曲解的定格，这样的隐喻看似戏谑，但却达到了挖苦的巅峰。不管是一人分饰两角的《二鬼摔跤》，仍是哭不出的笑，都无法诠释他对既有规矩的讪笑。挖苦现已深深刻在骨子里，就像老金即使老年痴呆了，也不忘五官移位的童子功。不管白云苍狗怎么变迁，总有些人和事会留在原地。

代沟与隔膜：原生家庭的精力创伤

有的人用终身治好幼年，有的人用幼年治好终身。《穿心莲》和《吉米，唱吧》里的主人公就是后者。他们不幸地背上了原生家庭的“锅”，不管是身世位置、价值观，仍是性情以及健康与否等全部缺点和短板都成为未来要跨过的栏。《吉米，唱吧》里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孩子吉米和父亲——一个过气的摇滚老炮——相依为命。《穿心莲》中的颓丧女孩焦海莲则是生长在母亲精力割裂、父亲另立门户的单亲家庭。常小琥将家庭的主角聚集于父子、父女的亲情联系上，《吉米，唱吧》以DV机为枢纽，牵连出三代人的夸姣回想和抱负炮灰。

老父亲用DV机记载儿子陈傲的扮演，见证了儿子身为乐手的巅峰，却不幸在现场撒手人寰。几年后已是过气乐手的陈傲转战小酒吧驻场，可是今天不同往昔，不管气势仍是飓风都不如当年，连观众都不以为然。远离圈子的陈傲俨然没了流量，观众起哄只要经纪人点赞，就连唱哪首歌都要作为等价买卖被他人组织，业余还要在逼仄的出租屋教琴保持温饱，唯一不变的是面临自己的DV，仅仅掌镜人从老父亲换成了跌跌撞撞的儿子吉米。

　　父亲的死，令陈傲从一个以音乐为任务的热血青年流浪为憎恶音乐的中年失利者，他眼看着自己的酷爱毁掉了一个家，站在一片废墟上对重建家园力不从心，音乐没人配合，只留下了吉米这只折翼的天使。陈傲见惯了各种局面，本应是个行云流水，应变自若的人，反倒被观众牵着鼻子走，成了“人肉自动点唱机”，还要斡旋于拉胯的舞台设备给人气惨白的扮演制作的紊乱。从前在舞台上呼风唤雨煽动万人合唱的他，却回绝听吉米唱出一整句歌词。小说结束，陈傲和吉米的人物回转，那个从前站在C位的主角拿起了DV机，吉米上台唱起了《勇者无惧》，在人潮紊乱中，陈傲不可思议被挨那一下像是来自年代激流的突击。

到了《穿心莲》，引发主人公哀痛回想的老古董从DV机变成了老屋桌子上的疤。早年间焦武和前妻常常在幼小的女儿焦海莲面前对骂，乃至着手，在桌上留下了刀砍的痕迹。离婚后前妻精力异常，想要自杀的她却伤到女儿，跟前夫在电话里叫嚣女儿“带刀报仇”。时过境迁，家庭恩怨的罪证从桌上的刀印变成了女儿焦海莲头上的疤，她成了这桩失利婚姻的终极受害者。从前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只要新仇旧恨更迭轮转的痕迹。

爸爸妈妈都期待着儿女有安身社会和生计的本事，正如小说里的两位父亲。《吉米，唱吧》里，儿子拍下女孩的印象让陈傲误解了他想找女友的诉求，切当地说是陈傲年轻时的放纵经历曲解了他对儿子的认知，使他制作了一场场相亲乌龙，但小丑竟是他自己，比起吉米的纯真，他的歹意推测屡次失利。在吉米的国际里，爱情、性欲以及婚姻，这些尘俗的买卖都拜倒在了艺术之下。

好像帕瓦罗蒂每次扮演前在后台找生锈钉子，陈傲在台上的习气性抱歉就是他作为演员的个性化范式：撞墙式鞠躬，一口一个“我错了，对不住”，也许是面临观众流露出演员的谦卑，表扮演洋相时的难为情，抑或是来自父亲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个失利者处于焦虑状态下的自我维护。“陈傲有些嫉妒儿子，自己越是在台上拼力体现，就越深感在无形中被绳束被无视乃至被噤声。台上的吉米却天然感觉不到严峻和冷眼，更重要的是，儿子从不知道在舞台上鞠躬抱歉，而那正是陈傲无法按捺的心结。不鞠躬他唱不完一首歌。吉米具有真实的自我，以至于任何人想和他沟通，都要遵照他的次序。”事实上，吉米所爱的是音乐，而并非驾御音乐的那些人。比起正常人，不管对音乐的敏感度，仍是对国际的感知度，吉米都够资历给陈傲当教师。他们逾越尘俗的目光里总有一种与人世逆行难以捕捉的灵性，为长时间浸淫在电音噪声的陈傲供给了一种纯洁的、未被损伤过的视角。

吉米真实的特立独行，是身为摇滚乐手父亲所俯视的，可是另一面确是来自不知情者的成见和进犯，这常常让陈傲堕入两难境地——演员和父亲两个人物的博弈。所以有了父子互喊再会的桥段，他们都不肯面临互相的错位。他识破了孙起起以户口和钱作为交流的婚姻，却仍然让吉米“享用”这段所谓正常人的婚姻日子。在《变脸》中，也有关于户籍制度与身份认同的考虑，金少声的女儿本计划进芭蕾舞团，但父亲的政治污点让她无辜“躺枪”，全部文艺团体都将她拒之门外。未婚夫彭辉计划辞掉杂技团的戏法串场活儿，投靠了承诺他提干分房的歌舞团。她的婚姻以未婚夫换岗为条件，只要结了婚才干跟着落户。《茶馆》里的“是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虽说是戏言，但足以闪现北京户口在国人心目中的含金量。这两篇小说的布景跨过了将近二三十年，城市化之殇迫使主人公跨过户籍的藩篱，迂回行事改动本身命运。

信仰与友情：人道利益孰轻孰重

朋友间出于客套总爱啰嗦一句，有事找我。但有些人不敢这么说，他们就是医师和差人。差人、医师等精英集体因其自带庄重崇高的工作光环让群众对他们发生崇拜的一起，又制作出滤镜效应。老百姓关于差人服这身官衣情绪的改变，折射出差人在特别历史时期的社会形象。关于大狗来说，制服意味着有体面、任务感，老差人只在办公时间穿警服，“由于在最动乱的年月里，警服给这儿的人带来了许多回想，一个院儿里要是总有穿制服戴大檐帽的进出，大伙儿日子都过不安生，还惹人厌。”《大狗》里片儿警大狗与小混混秃子相隔多年的纠葛，或许会使读者联想到上个世纪的小说《无悔追寻》中派出所所长肖大力和教书匠冯静波长达40年的追寻与躲避。大狗与秃子开端朋友相等，可是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秃子却以嫌疑人的人物走进他的视野。也正是在那一刻，改动了他们各自的人生走向。就像医师不敢给自家亲属看病，差人在工作抱负和朋友友情之间有过少许踌躇，撼动了他从前深信的全部。大狗拘捕了秃子，还在抓逃的过程中打伤了他，他们从密切的统一战线变成了相持的对立面，秃子父亲和妹妹也颇受牵连，死伤沉重家破人亡。

工作不同，人道相同。《回家》里精力科医师鞠躬尽瘁协助患者重返社会，做回正常人。精力病患者的形象在小说中并不稀有。从鲁迅的《狂人日记》中患有“虐待症”的狂人起，我国现当代小说便开端了不断涌现出相似的意象并赋予其深远的社会内在，《阿Q正传》中的精力胜利法就是其时国民精力病症的真实写照。在工业年代的布景下，失掉了精力寄予的人趋于异化，在多方外部力气的牵扯之下，人的变形难以自控。《回家》里的主人公、患有精力病的儿子大硕对母亲施暴，父亲早逝、原生家庭割裂都对他的生长造成了严峻损伤。

不管是患虐待妄想症的富家子弟，仍是活在自己国际里的老大哥，尽管社交才干减退，外表看来懒散、冷淡，可是感知才干却强得惊人。精力病医师会考虑遭到规训的患者和被社会规矩绑缚的医师终究谁更像患者，因而，他总在看病与害人之间模糊不定。比方医师的反思，“这些患者的通感比正常人还要活络，他们能听见他人听不到的声响，看到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且在医学科技发展到那个境地之前，你也不知道谁才是对的。想想看，假如他们是对的，而我却在想方设法治好他，真是够挖苦的”。社会是否对精力割裂症集体存在成见乃至“妖魔化”，是否该从头对正常人下定义，从头整理对医院、医师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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